旭小婷

假如雪山能看见(四)


1月24日 喀什 晴

喀什曾经是西域疏勒国的都城,至今仍保持着浓厚的异域风情。我闻着烤馕的香气,听着街头民族艺人演奏的木卡姆,在一群群异族孩子们注视的目光中,穿过古老的街道,来到艾提尕尔广场。

下午两点钟的艾提尕尔广场游人如织。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我信步闲逛。广场北边有一面巨大的铜镜,那是给做礼拜的教徒们整衣敛容用的。我走过去看,镜子中的那个人今天穿着焦糖色大衣,黑色长靴,脸上化了淡妆,双眼中的神采满溢生辉——忽然有些不敢置信,却又不知不觉微笑了起来。

广场西北角是一家网红冷饮店,以售卖本地特色的发酵冰酸奶著称。此时买冷饮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广场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排到我,还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不禁心中感叹在旅游景点消费着实不易。我点了无花果味儿的,买单时却发现了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我的手机不见了!翻遍了书包和身上口袋都找不见,后边的顾客在不断催促,焦急中我忽然意识到,难道是刚才——

 

身后的队伍一阵骚乱。

“嘿!阿达西!这是你的吗?”——是那个醇厚而熟悉的男低音。

十四五岁的异族少年双手被人反扣在背后动弹不得,一双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拿出来!”林忆昆低声喝道。

他放开少年的一只手,同时在少年的另一只臂膀上暗暗用力。少年吃痛,从腰包中摸出手机扔进他的怀中。他刚一松劲儿,少年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小巴郎子,好的不学,偷偷摸摸倒学的挺快!”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阳光正刺眼,我眯着眼睛向他看去——他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厚夹克衫,里面是藏蓝色高领羊毛衣,浅色牛仔裤,同卡其色系的反绒皮靴,刮了胡子,头发好像也稍稍地修剪了一点。

他站在阳光下,以一种老大哥的姿态看着我,扬了扬眉,道:“还别说,你化妆还挺好看的。”

“我觉得,你不修边幅时更帅一点。”我回敬道。

我们同时笑了。

“我带你逛逛老城,你可跟好了,小心迷路。”这个自大的人还没等我回答,便转身迈开了步子,向着一条古巷走去。

路边的老房子大多残破,土黄色的墙体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墙后的葡萄架延伸出一条条枯枝,衬托出墙体愈发的斑驳。一条条窄小的古巷在古城中纵横交错,诚如林忆昆所说,真的很容易迷路啊。转过一个路口,一群做游戏的孩子们欢呼着奔跑而来,我急忙闪身想避在一旁。就在此时,忽然被他牵住了手,拉向一边。

孩子们呼啸而过,我微微地抽了一下手,但却被他抓的更紧了。他牵着我就这样走了下去,转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小路。一颗砰砰而跳的心,和另一只手上的冷饮一起,逐渐融化在了南疆的暖阳里。

 

吾斯塘博依路的茶馆已有百年经营历史。左手边的烤包子店飘过阵阵羊肉的香气,混合在香气中的,是右手旁工艺品店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茶馆一楼的小伙子们弹着热普瓦欢声歌舞,角落里喝茶的老爷子翻着一本《古兰经》不时喃喃自语。

茶馆二楼的露天雅座中,坐在我对面的林忆昆点了黄糖茶和烤馕。我不喜甜食,尝了尝黄糖茶过于甜腻,但是学着林忆昆的样子,用烤馕沾了茶水吃,倒是意外好吃的很。

想必是我的样子一定很笨拙,林忆昆看着我又笑了,笑得眼角堆出了细纹。我不禁白了他一眼,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帕米尔”确实很有一套。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满不在乎地说:“送给你的,可千万别弄丢了啊。”

我接过来,拆开牛皮纸袋,那是厚厚的三大本册子,其中有一本的封面已经残破,内页曾经散落过,又用粗线重新缝在一起。打开一看,已经泛黄的纸页上用钢笔工工整整地记载了红其拉甫边防站所有战士们三年以来的所有体检记录——甚至详细到每个人每天血压心率体温的变化。

我看着这份重礼,有些不敢置信:“你……你昨天去了红其拉甫?”

“昨天正好是补给日。”林忆昆双肘支在桌子上,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王军医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亲手交给你。好了,任务完成!”

 

一楼弹热普瓦的小伙子们换了一首曲子,是一首改编自塔吉克族民歌并且家喻户晓的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歌手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唱到:“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我听着歌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想着对面的人和这短短一周经历的种种,不知不觉中泪水溢满了眼眶。

“我明天晚上六点半的航班,乌鲁木齐飞上海。”我揉了揉眼睛。

“我知道。”他看着我,轻声道:“我们是同一趟飞乌鲁木齐的,我四点钟转机回北京,比你早两个半小时。”

六个小时,我还可以见到你六个小时——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们一直坐到晚霞洒满了吾斯塘博依路。离开的时候,林忆昆硬要拉着我许个愿望贴在茶馆的新年许愿墙上。我本来是对这种小把戏不屑一顾的,看到他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大段话,不禁好笑,于是也仔细想了想,也写下了自己的一个新年心愿。

林忆昆追上来问我许了什么愿,我看着他,严肃地说:“世界和平。”

 

我在喀什住的青旅就在艾提尕尔广场附近,我对他说,不用送了,你也早点回吧。林忆昆楞了一下,说:“好吧,明天机场见。”

他示意我先走。我转身离去,走了大概七八十米,回头看时,那个人还站在广场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点了一根烟,在金色的晚霞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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